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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骏骊:不灭的记忆——谨以此文缅怀陈忠实先生

www.cndongbu.cn(2016-05-03)来源:西部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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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巨人西去   文学天幕的一颗文曲星瞬间陨落

  2016年4月29日,刚刚上班,网上就发出著名作家、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、长篇巨著《白鹿原》作者陈忠实去逝的噩耗。
  
 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也不想接受这一事实。于是多方打听、求证,待得到验证后,泪水油然涌出眼眶,将我手里的纸张滴湿了。就在4月28日我所在媒体召开的“首届陕西乡村文艺创作座谈会”上,就有文友问我:“最近见陈老师没?我将书寄给他半年多了,手机没人接,短信也没回,不知怎么了?”
  
  我说:“陈老近来身体很不好,好多人都在托我找他。他一直在住院。”不料,先一天提起,次日陈老就撒手而去。离开了他的亲人、同事、朋友、学生、读者。真乃天妒英才也!
  
  不一会儿,消息发布愈来愈细,传播范围愈来愈广、转发的人群愈来愈多。我在转发时,特意在“陈忠实”后加了“先生”二字。此后的有关报道,果然都称“陈忠实先生”。
  
  在与陈老的多年交往、交谈、相处中,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,他说,陕西人不习惯在男士姓名后加“先生”二字,这与陕西悠久的历史、深厚的文化底蕴、闻名的文学大省很不搭调。
  
  上午10:09,单位总编办打来电话,说领导安排我写一篇纪念陈忠实先生的文章。同时,又有不少朋友发微信劝我不要过于难受、要节哀。但适得其反,朋友越安慰,我越难受,以致于后来打电话都哽咽抽泣起来。于是,我站在阳台,面对近在咫尺的陈老工作室行注目礼,并鞠了三个躬,祈祷他一路走好。
  
  我与陈忠实认识,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;我与陈忠实来往,是在近十几年中,而且过往甚密。我曾写过多篇,并发表了《我心中的陈忠实》《删繁就简三秋树白鹿原下陈忠实》《陈忠实笑望白鹿原那10年世外桃源的生活》《探秘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的阅读生活》等8篇有关先生的文章,并将样报和样刊都送给了先生,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
  
  大约从陈忠实、贾平凹、王西京等人起,陕西的文化人纷纷都有了工作室。相对而言,陈忠实的工作室最为简陋。关于这点,我在别的文章里已有描述,在此就不赘述了。我要说的是,早在2010年,我也搞了个简陋的工作室,位置就在陈忠实工作室北边,离陈老工作室直线距离只有一百米,或者说是一墙之隔。我只所以选在这里,一是便于随时拜访陈老,二是文友找陈老求字、签名时方便。更重要的是我精神上始终有个仰仗,心灵上有个寄托,每每想他,便可站在阳台凭窗遥望,以激励自己,避免惰性。五六个春夏秋冬,多少个日日夜夜,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工作、学习、生活的,读书、思考、写作的。
  
  如今,陈老走了,他的工作室空了,我的心里也空了。过去,我凭窗可以遥望、想像先生抽雪茄、写文章、题书法的风采,如今,我凭窗只能回忆、回想、回味先生与我之间的种种往事。
  
  做人低调白鹿原是他一生的精神意向地
  
  熟知陈忠实的人都知道,他没有名人架子、为人低调、做事认真,善于扶持文学新人。他属于大器晚成的作家。他对故乡、对农民、对土地、对劳动一往情深。在他笔下,一直有这种情结、这种眷恋、这种守望、这种歌颂。他在长达10年间,一直住在白鹿原的老家。创作塑造出了好多泥土芬芳、田野劳作、普通农民的形象。在我的一次采访中,陈忠实告诉我,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,就是在白鹿原下那十年。
  
  2012年8月18日,离电影《白鹿原》9月13日公映时间已剩不多。我给陈老打电话说要采访他。他说,过来过去就是那点事,就免了吧。我说,这次拍电影,非同小可,是广州《家庭》杂志约稿。他说,那好吧,晚上咱到东门外老孙家见,我请你吃羊肉泡。
  
  这是我与陈老第一次单独吃饭。还未等我开口,他就如家中的长者一样,给我递过来两个馍,笑着说,先掰馍,边吃边谝。一下子缓和了气氛、拉近了距离。吃饭间,陈老说,你要问啥?随便问,你问我答,这样简单。谈话就在这样轻松的环境下开始了。谈话间,我突然发现一个秘密,就对陈老说,陈老师,我今天最大的收获是破解了您的人生密码。“是吗?说说看。”他以诧异加好奇地神情点燃了抽了半截的雪茄,听我下文。我说,您的生命密码是“2”,您一生中的人生重大节点都与“2”有关。他这时已经停止了抽烟,让我说详细点。我接着说:“你出生于1942年,生日是农历6月22日,1982年成为专业作家,1992年小说《白鹿原》问世,到电影《白鹿原》拍成,整好是20年,《白鹿原》从最初的畅销到现在的长销,已超过200万册等等。陈老说,看来你把我了解得透透的。吃完饭,陈老背着他的黑色皮挎包,里面装着文件、书稿等,显得很沉。翻盖已经褪色,且有了裂纹、皱痕,根本合不上。我说,我给您背,被他拒绝了。我又说,包旧了,该换了。陈老说,这包已经跟了我17年,背惯了,有感情。我将陈老送上车,心里生出些许感慨。后来,我写的这篇文章连同当晚陈老为《家庭》题写的“阅读《家庭》,品味生活”的寄语,发表在了当年广州《家庭》杂志上。陈老看到杂志后说,不错,写的都是原汁原味。并鼓励我好好干,多出作品。
  
  2012年9月7日,由杨澜、孟非主持的电影《白鹿原》首映式“白鹿原之夜大型晚会”在西安城市运动中心举行。我有幸参加并见证了王全安、张雨琦、张丰毅、刘威等剧组主创人员。那天,陈忠实很高兴、也很精神,当场挥毫写下:“九天之尊长安地,白鹿古原十三朝”的墨宝。短短两句诗,既写出了西安是十三朝古都,又点名了白鹿原。可谓匠心独运,智者之作。这也就是当时陈忠实为什么要把电影首映式选在9月13日的原因。由此不难看出他对三秦大地的热爱、对古都西安的感情。那天下着瓢泼大雨,晚会结束送别时,我握着陈老的手说,祝贺您,陈老师!今天晚会很成功!他笑着说,这是给全安过事哩,我来凑个热闹。这是我认识陈忠实后见到他最为开心的一天,也是笑声最爽朗的一次。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陈老,我想,今夜,他一定能睡个安稳觉了。
  
  2013年,我所在的媒体要办六十年报庆。我负责纪念丛书编辑、名人字画征集等工作。我去找陈老,他分别为《岁月年轮》《踏石留痕》《乡村记忆》题写了书名,并题写了“风雨沧桑六十载,披荆斩棘农报人”的书法寄语。报庆是6月28日,我邀请陈老出席。他笑着说,我最近身体不好,医生不让我到人多的地方去。我给你写一副字作为祝贺吧。我说,那太感谢您了。陈老后来写下:“为农民利益发声,为基层干部壮行”。值得一提的是,所有这一切,都是免费的。单位领导和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。领导托我买礼品去感谢陈老。我知道陈老一直抽雪茄,不抽纸烟。从早年的“工字”牌、“巴山”牌到后来的“皇冠”牌。我送去“皇冠”雪茄香烟、报庆特刊、三本丛书、纪念品等。陈老首先拿起书,说,这么厚,这么沉,不容易,你们做了一件大好事、大实事。我说,我代表报社感谢您对我们工作一如既往的关心、厚爱、支持!他摆摆手说,应该的。回去后,我又写下了《陈忠实盛赞陕农报》,发表在头版上,以示谢意。
  
  删繁就简,读者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
  
  陈忠实先生曾对我说,他最怕麻烦。有啥事电话里说,能办的事就帮人办,办不了就直接说明,以避免来来往往。
  
  他说:“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`删繁就简三秋树'。这是郑板桥的一句诗。该诗后一句是`领异标新二月花',我不喜欢”。在我与陈老的多次交往中,每到饭时,我要请他吃饭。他说,石油大学的大食堂饭菜很好,自助餐,啥都有,简简单单吃了饭,我还能休息一会。
  
  晚年的陈忠实,很少外出,生活也极有规律,基本上是宅在工作室。外界各种各样的活动,他能不出席就不出席,但有一件事他是永远不会拒绝的,那就是给读者签名。
  
  他告诉我,作家写书的目的,就是拥有成千上万的读者。《白鹿原》自问世以来,以各种版本的发行,每年都在10万册以上,至今发行量已达到近300万册。几乎每天都有读者找陈老签名,少则一册,多则数百册。陈老说,有一个月30天,他一查日历,28天都在签名,还不包括一天几拨的。
  
  2014年7月,我带着十几位朋友去陈忠实工作室。一开门,他说,哎呀!这么多人。我说,这都是你的崇拜者、粉丝,其中,华县这位朋友住在西安已等候了两天,兰州这位朋友把机票都改签了。陈老听后,二话不说就坐在简陋的书案上签名。我看他忙不过来,就主动说,陈老师,今天我来给您当书童。他笑了笑,说,好。你给咱盖章。于是陈老每签一本,我就将他的大印盖在上面。他叮瞩我,章子要盖在他名字上。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照作。一摞摞书籍在陈老手中签名,递给我盖章,我再交给朋友,如接力棒,似流水线,是那样自如、和谐、优雅,不觉已是一个上午。陈老顾不上休息,又与我带去的朋友一一合影,看得出,虽然有些疲惫,但陈老心里很惬意。回去后,我写了一篇文章《今天我来当“书童”》。
  
  多次劳烦先生,我心里总有愧疚,一直想着怎样感谢陈老。2014年4月2日,我像平常一样,早上凭窗瞭望,就看到了先生的工作室、想到了陈老。随即我给陈老打电话,请他晚上到荞麦园吃饭。没想到,他爽快地答应了。
  
  下午两点刚上班,陈老给我打来电话,问:“晚上吃饭没啥事吧?”我说没有。他在电话那头说:“我就怕有啥事,万一给你办不了,耽搁你的事。”我说:“没有事,交往这么多年,还未请您吃过饭,今天趁您有空,聚聚。”他说:“好,晚上见”。
  
  陈老很遵守时间,大约5:40就来了。我逐一介绍,我们的社长、老总、主任等一一与他握手,大家把带来的书拿出来,请陈老签名。陈老非常高兴,问东问西。我还就他新出的第100种书《白墙无字》探讨读书心得,他记性很好、思维敏捷、和大家很快就融入了。
  
  吃饭期间,当陈老知道是我过生日时,抱歉地说:“你不早说,也不让老汉给你带个礼物,这事弄的。”我说:“您那么忙,能和您吃顿饭,是我多年的心愿。谢谢陈老大驾光临”。
  
  饭后,大家一一与陈老合影,为我的生日增加了无限快乐。成为我至今最有意义、最难忘记、值得珍藏的饭局。
  
  这是我惟一一次请陈老吃饭,不料,也成为最后一次。近几年,每遇到他,他只说身体不好,谁知疾病这个恶魔就在差两个月74岁生日的时候,夺走了这位在陕西文学界、在中国文坛举足轻重的大师的生命。
  
  凭窗遥望陈忠实,不只指地理概念上的距离,而是他作品的深度、做人的宽度、做事的长度、影响的高度,遥遥领先、无人能及、遥不可及。
  
  古有司马著《司记》,今有陈公《白鹿原》。当柳青、杜鹏程、路遥、陈忠实等纷纷倒下后,当一个城市的文化名人、文化符号消亡后,我们的支撑点又在哪里?没有大师的时代,将是一个精神的荒漠,用大师精神重塑文化绿洲,需要数代人的努力。
  
  陈忠实,一位忠于人民、忠于文学、踏实做事、为人平实、干事朴实的人民作家、关中好人、慈祥老人。
  
  他的生命虽已完结,但他的作品的生命力将随日而长,伴月弥久;他文学艺术的感染力、影响力将生生不息,世世敬仰;他在当代文学教父般的地位,将走出陕西、走向世界。
  
  (2016年4月30日写于墨花斋)(作者系陕西日报传媒集团陕西农村报社副总编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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