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文/肖云儒)车过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边境,我所牵挂的多瑙河第N次出现在眼前。这次它的身影不仅美妙而且庄严,它是两个古老国家的界河,海关就设在河边。罗、保两国与众不同,两国共设一个口岸,出境、入境一次办完。这当然显示了罗、保两国非同寻常的友好,其实不也显示了多瑙河融汇国之谊和族之情的母亲情怀吗?“同居一条河,不是两家人”啊。
逆光下,大河波光凌凌,摇曳着一江碎银。风从河面吹过,多瑙河的波光便在我脑际奏响了优美而高贵的圆舞曲《多瑙河之波》:
当太阳升起在水面上
白云飞,浪花跳
金光闪,风儿唱
看多瑙河滚滚翻波浪
给两岸安排了好风光。
这里要特别说明一句,《多瑙河之波》并不是前面写到过的奥地利作曲家小施特劳斯的那首《蓝色的多瑙河》,虽同是咏歌这条母亲河,却完全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位作曲家的另一首圆舞曲。
熟悉的圆舞曲在心中响起,早已远去的青少年时代的那些日子就翩然而至。上高中时,几个痴迷于音乐的同学,星期天不回家,约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唱歌。校园正在新建,“心骛八荒,安择所居”?常常是随意找个碎砖堆,铺上旧报纸,面对围墙,便忘乎所以地开唱。那里是在唱着歌词的内容啊,只是借随便什么歌词,放飞我们青春的梦,渲泄我们少年维特之烦恼。谁也没有到过多瑙河,但那旋律和节奏会把我们经历过的短短一程生命拽进生命之河,心中于是出现了赣江的蜿蜒波光,鄱阳湖的点点白帆,滕王阁烁金般的余辉,蓝天下金色的油菜花海。还有想去闯荡未知世界的梦,以及某位女生无意的流盼,某位男生有意的暗示⋯⋯等等,那是我们这些孩子还不甚明白就里的爱之梦。
车过多瑙河,也让我想起了与这首歌有关的另一件事,已经半个多世纪,淡忘了的事。上世纪中期,1960年代初,我在一家报纸当文艺副刊编辑。有次接到一份读者来信,询问日本电影《啊!野麦岭》的音乐出处。这位读者说,《啊!野麦岭》影片开始时的宫廷舞会,所用的圆舞曲有浓郁的欧洲风味,他记得应该是《多瑙河之波》。但有人坚持说这是从日本原版歌曲《朦胧月中春之夜》改编来的,是这样吗?
这首歌我太熟悉了,整个高中阶段都是我喜爱的歌,它溶进了我对即将展开的人生无限的向往。它绝对是欧洲罗马尼亚的名曲呀,怎么会成了日本歌曲呢?为了确凿无误,我请陕西乐团一位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的行家,专门写了一篇短文,在文艺副刊上公开回答了这位读者的疑问。
真实情况是,19世纪末,长期在布加勒斯特军乐队中任职的罗马尼亚作曲家扬·伊万诺维奇创作了《多瑙河之波》。他创作过不少器乐作品,只有《多瑙河之波》产生了影响并且流传下来。作品原是供军乐队吹奏的圆舞曲,用的是维也纳圆舞曲的形式。以小调色彩为主,优美、舒展而略带淡淡的哀愁。序曲在多变的速度和节拍中充满了生气勃勃的活力。第一主题徐缓委婉,如同缓缓回旋流淌的河水。第二主题每个乐句都先紧后松,反复出现八分休止符,充满了跳跃感,犹如翻滚喧哗的河水滔滔东去。
《多瑙河之波》演出后由于广受欢迎,作曲家又把它改编成钢琴曲。后来,这部作品还在巴黎国际音乐比赛中获了奖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伊万诺维奇和他的作品却慢慢销声匿迹了。
为什么?因为不到10年,1902年,日本人便将这部作品另行填了词,剽窃了它的旋律,堂而皇之地改名为《朦胧月中春之夜》,作为日本歌曲向社会推广。在我们看过的一些日本早期电影里,经常会出现它的的旋律,致使许多人误以为日本是它的原产地。
罗马尼亚自古受到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统治,上世纪中期,尾随德、意、日集团,成为协约国中的小兄弟。弱国非但无外交,文化上也往往没有多少发言权,《多瑙河之波》就这样被日本人明目张胆地侵吞,无人敢于声张。在中外音乐史上,这是罕有的欺人太盛的剽窃例证。
直到二次大战结束之后,1940年代末期,罗马尼亚成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一员,才拍摄了一部影片《乔松的故事》,也就是中国观众非常熟悉的著名的《多瑙河之波》,并将这首圆舞曲作为影片主题曲,向世人揭示了这首曲子的真实身份,明确了版权归属。至此,一部本应属于罗马尼亚民族的优秀音乐,在被日本人剽窃40多年后,得以物归原主。但还有一些人不明原委,受到日本电影以讹传讹的影响,误以为这是日本歌曲。
这个音乐侵权事件告诉我们,弱小民族或弱小国家,不但政治上经济上没有主权,文化上也很难逃脱被人阉割的命运。一个民族、一个国家的语言文字、文学艺术、习俗风情,被侵占被宰割被消融,何谈文化独立?没有独立的民族主体文化,又何谈民族独立?可见,捍卫民族文化的主体性和归属感,不仅涉及一族一国的文化安全,更与国家的独立富强、民族的兴盛发达有着深刻的关联。
⋯⋯⋯
两岸的山峦郁郁苍苍
两岸的田野肥沃宽广
河面上船儿如行云来往
真叫人心驰神往
有多少美丽传说在讲
有多少动人歌谣在唱
你哺育我们亲爱家乡
你灌溉大小村庄
啦啦啦,啦啦啦⋯⋯
熟悉的旋律再度响起,却似乎多少有了新的含义,它共鸣过我多梦的青春和家园忆恋,也揉进了民族文化自强自立的情怀。
写完此稿,是在罗马尼亚北部古城锡比乌,这里是罗国日耳曼人聚住之地,50万人口。街上所见风情稍异,男士女士金发、白晰者甚多,透出一点高贵、雅典气质,不脱西欧日耳曼人之风。此城又称“千眼之城”,盖因居民屋顶喜开两三扇秀若眉眼的小窗,凝视着土地和城市,凝视着初来乍到的你。
那秀眼的连缀,不也是波浪、多瑙河的波浪吗?未闻古诗有云:“眉似远山黛,眼如秋波横”,好一座含情脉脉的小城!(2017年10月14日于布加勒斯至锡比乌途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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